两年前,当我博士刚入学时,我曾为自己二十快过半还没有稳定的关系而焦虑,为自己不够漂亮没有男生追求而自卑。而在那之前,在一个父母和亲人都非常开明的家庭长大的我,虽然意识到性别歧视的存在,却并不觉得这是有切身体会的问题。
我是怎样成为女权主义者的?起初这仅仅是出于好奇。一年前读了著名的《第二性》和《女性的崛起:当代美国的女权运动》。波伏娃是慕名已久,而女权主义也一直是感兴趣并想要进一步了解的话题。然后,开始关注女权相关的微博和微信公共账号,开始思考之前被忽略的方方面面。尤其要感谢小伙伴A和Q,她们的转帖和评论,不时让我有醍醐灌顶之感。我开始真真正正地明白,过了一个特定的年龄还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这件事本身并非问题,有问题的是施加这种焦虑感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无所不在、潜移默化地框定了“女性”的概念,用一种评判他者的眼光。再然后,就是关于春晚节目对女性歧视的讨论了。这堂而皇之缺乏自省的歧视论调,是我始料未及的;而更不敢想的是,会有多少人看到这些内容之后不加分辨地匆匆吞下,而这之中有多少尚在价值观构成阶段的少年青年。
于是便感到不能再沉默了。虽然能力有限,但还是有做得到的事。不能领风气之先,说出几许振聋发聩的话来,总能在朋友圈子里留下只言片语,哪怕只有一个身边的人因为我发出的声音而对这些问题有了星点的意识和思考也好。
或许成为女权主义者是一件无趣的事情吧。我从此不再能从“这取决于你想做女孩子还是女汉子”的玩笑里听出一点笑意,没法再于闲聊之时对作为“第三类人”的女博士进行调侃顺便自嘲,更做不到在女学者被提及时强调的重点在于“年轻漂亮”而非她们的学术能力时无动于衷。相反,我成为了破坏气氛的好手——在那些看似无害的玩笑大行其道的时候站出来大声说,这是有问题的,这不好笑。然后,他/她们或是会摆摆手,哎呀,我们是支持男女平等的,但你这不是太上纲上线了嘛?女孩子家,不应该有个女孩子家的样儿吗?或是会讪讪地笑着,感叹一句,女权主义者——含混不清的气氛里未曾道明的,是“你又来了”的敬而远之与不耐。再或者,留下一句“哎呀,小心嫁不出去哦”的“善意提醒”,令我哭笑不得。
反应过激了吗?过于敏感吗?中国农村消失的女性,女性求职道路上的玻璃天花板,在这些再明显不过的歧视问题前尚能坚持常识判断的人们,却是否在“剩女”作为一个问题的定义,“女汉子”的标签,“绿茶婊”的污名化,所谓“女人味”的鸡汤前有过反思呢?有多少人真正意识到个人即是政治,所有的这些问题并非孤岛,而是全部联接向男权社会的文化内核呢?并非希冀周遭的每个人都放下“女性就应该怎样怎样”或控制或捧杀的论调,但当我发现那些有着良好教育背景的同学和朋友中不乏仍然就随随便便抛出这些歧视性词汇,在被提醒、批评和解释后拒绝思考置之不理的人,答案不言自明之余,却仍不免悚然心惊。
不过也并不感到特别灰心。有朋友和我说过,研究证明争论只会让双方的观点更加固化。那么,和那些视女权为异类的人对抗争执,又能有什么效果呢?曾经我也被这一点困扰,回过头看,却发现自己忽略了更重要的事实:更多人或许在性别歧视的问题上并没有过认真的思考,值得关注的是如何说服这个“中间群体”。于是,宣传和呼吁的策略和技巧,就成为了是否能够取得成效的关键。遇事心浮气躁的我,深知自己在这一点上做得很不够,还需要更长久的磨炼。
这许多年,本硕博一路读上来,听惯了女孩子不要那么强势,不要读那么多书的陈词滥调。从前对这些一笑而过,现在却开始认真地反驳。不为其他,只为了我所向往的那个社会——对多元化的性别角色更加宽容,能够给人以选择的自由并对每个人的选择给予尊重和平等待遇。在那里,女性不必为了迎合男权的价值观和审美标准削足适履、自我矮化,也不必为了要在没有话语权的社会里闯出一片天而不得不自诩为“女强人”;男性不必为了非要成为刻板印象中顶天立地的所谓“真男人”而背负沉重的精神压力,也不必为了自己应当在方方面面上“占据主导权”的性别角色,而在女权主义面前如临大敌。
是的。为什么要成为女权主义者?只是为了有一天,每个人想象自己站在无知之幕的背后,不必因为自己生为某种性别,而感到庆幸或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