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涯方 幸福的黄玫瑰
早春的一个周末,我乘坐地铁去市中心报道一个以移民和多元化为主题的研讨会。
时间有些紧,我快步行走,想快快地通过剪票口进站,结果欲速而不达。因刚刚在採访本上写下一个准备提问的题目,采访本还握在手中,在取车票时,本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低头拾本子,又不小心碰到排在我后面的人。我一边转身一边连声道歉。身后是一对老人,女人牵着戴着墨镜的男人的手。女人对我这个带着不符合週末节奏、行色匆匆的人,朗朗地笑着说:为什麽这麽匆忙?语气中带一丝嘲讽,更多的是善意。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去市中心赶一个会议,所以急匆匆的。问了我的目的地,两位老人齐声安慰我:不用着急,你有充分的时间。
我们一起走到月台。他们还是手牵着手。男人的个子不高,头髮梳理得整整齐齐,举止中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沉静。现在回忆起几个月前和他们的地铁邂逅,女人的外表形象已模煳,佔据我记忆的全是她幽默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
女人好心地提醒我:等地铁时最好背靠着牆,以防意外。车来了,我们坐下,继续閒聊着。男人拿下墨镜,揉着眼睛。他的一隻眼睛上蒙着一块小黑布。女人告诉我,她先生最近做了白内障手术,今天是去市中心一个专科诊所做后续检查。女人说着,男人微笑着。他们时不时相视而笑。
她握着他的手,对我说:“我们结婚五十年了,至今爱得死去活来。” 口气中,有戏谑,有骄傲,又有随意,用“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陈述惊心动魄的情事。
她向我说起她当年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她在一个舞会上认识了她至今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她是苏格兰后裔,他来自马尔他。在当时,族裔和宗教是横在他们中间的鸿沟。她没有屈服于家人、朋友和社区的压力,决定和他生活在一起。如今,他们儿孙满堂。
回忆起往事,她象一个顽皮的女孩,为自己当年的胆大妄为感到得意。
她还透露,在她为爱情不顾一切时,她的家族里已有叛逆的前例——她的阿姨当年也是和不同族裔的人堕入爱河,义无反顾,如今生活得很幸福。
两位曾为爱情承受压力的老人说,如今的社会比当年宽容多了。
我告诉他们:今天我去参加的研讨会,将探讨移民面临的挑战和政策回应,社会的宽容也将是其中的议题。
他们到站了,我们道别。她牵着他的手,下车,缓步向出口走去。那一刻,她,就是他那只被黑布蒙着的眼睛。
地铁开动了,朝下一站飞速行驶。
“我们至今爱得死去活来!”她的话语和笑声还在车厢里迴旋。
(此文原发于2007年7月为一份中文报刊撰写的一个专栏里) |